《竹窗二笔》:“我”这件“古玩”,是无价之宝



之前分享过《竹窗随笔》中的一则事理,大体是说,人们的爱好有清浊之分,论及至趣,在净其心。其中,爱好古玩,也算是“稍清”之好了。本则《竹窗二笔》,顾名思义,是“一笔”的续集。莲池大师继续以其妙笔,揭示至理。我选取的这则事理,是谈论爱好古玩的现象的。

 
莲池大师描述当时的环境,一些好古之人,聚在一起,各自拿出自己的珍藏的古物来欣赏比较。有人拿出元朝、宋朝、乃至五代十国时期的物件。众人相顾而笑,觉得不足为奇。当时是明朝,也相当于我们现在拿出明清时期乃至的元朝的古物,仍然要被藏家笑话,这算什么古董?
 
然后大家就相互比较,接着有人就拿出了唐朝的古物,又有人拿出了晋朝的古物,紧接着,秦朝的、夏商周时期的古物,也纷纷亮相,好不厉害。这帮好古之人,恨不得把上古时帝王高辛用过的铛,燧人氏钻木取火的钻、神农弹过的琴,太昊弹过的瑟、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剩下的石头都拿出来,以展示自己自己所藏之丰富久远,以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平心而论,爱好古物、古玩,确实一种比较高雅的爱好。但其中又有分别。曾听人言,上等人,欣赏古玩而不收藏古玩,意思是说,上等的人,只去欣赏古玩之妙,而不起心据为己有,这是很高明的。而还有一类人,四处收集,总想据为己有,此贪求之心,早已不如纯粹的欣赏之心纯粹可爱了。而上文所述的这群人,在收藏的基础上,又多了攀比之心,可见,又落了一层。
 
就在这群人攀比之际,有一人说,“诸位所收藏的这些物件是真的古远!令人佩服。不过,恕我直言,这只能算是古物,而不能算作太古之物,至于太古之太古,就更算不上了。”众人被他这么一说,都不解其意。纷纷问他,“你说这什么太古太古的,是指日月吧?”
这人说:“日月还不够古远!”
大家又问:“有天地然后有日月,那你指的一定是天地喽?”
这人说:“天地也不够久远呐!”
大家的好奇心更甚了,又问道:“有虚空然后有天地,莫非你指的是虚空?”
这人说:“虚空也不算久远。”看大家摸不着头脑,这人开始揭谜底。他说:“我所收藏的,是日月未生,天地未立,空劫之前的物件。诸位不惜千金,购得一个瓶瓶罐罐、乃至一本古书古画,而不知道珍藏最古老的宝物,也是糊涂呀!”
他这一说,把大伙儿都说蒙了。这里所谓空劫,是佛学名词。佛家认为,世界的发展是一个循环的过程,这个过程称之为“成住坏空”。就地球而言,比如说形成地球、孕育生命时期,便称之为“成”;各种生物安住地球,生生不息,则称之为“住”;而生物数锐减,地球慢慢毁坏的阶段称之为“坏”;最后地球彻底毁灭,称之为“空”。由“空”之后,再进入下一个“成住坏空”的循环。这个人说空劫,即表明此宝物超越时空,亘古永存。
 
这件宝物指的是什么呢?在《竹窗二笔》的其他文段中,莲池大师有过类似的提示:
 
“今人于一彝一罂、一书一画,其远在上古者,出自名家者,平生歆慕而不能致者,一旦得之,则大喜过望,忻然慰曰:‘此某某所递互珍藏者,今幸入吾手矣!’曾不思旷劫以来无酬价之至宝,何时入吾手也。况世玩在外,求未必获,至宝在我,求则得之,亦弗思而已矣!”
 
即是说,现在的人对于一件彝器、罂器,一幅书法字画,如果是年代久远或者出自名家之手的,都歆慕不已。一旦得到,就引以为豪。却从来不思考,亘古永存的无价之宝,什么时候才能取到。这些世间古玩属于身外之物,就算索求也未必能够得到,真正的至宝就在我这里,求仁得仁,只要肯求就能得到。大家却不往这方面想。
 
那这个宝物究竟是什么呢?即吾之性也。古德云::“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说的就是这个。当时的社会环境,说到这里,大家大多能明白这人指的是啥。于是众人说:“你说这个古物,人们都有,不是你说独有的,这有什么可贵的。”“众生皆有佛性,人人可为尧舜”的观点,在当时是习以为常的,所以大家说,人所同也,人人同有。
 
这个人对答道:“同有是同有,不过也都同样迷失掉了,迷失掉了那跟没有也差不多了。所以我说我独有,也没错。”孔子讲自己四十而不惑,佛家讲明心见性,可见,芸芸众生,不识心性本源,不辨大道之机,迷者居多。
 
众人说:“我们的收藏的古物,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你保藏的古物,在哪里呢?”
这人展开两手给众人,众人都相视无语。
展双手给人看的这一举动,真有些禅师机锋点化的风采。既然“无形本寂寥,”又如何能历历可观呢?要论古,我们的心性,或者用现代词说我们的灵魂,亘古而存,有什么物件能及得上他久远?要说把玩欣赏,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心性修养之妙味,净心之至趣,又有什么事能及得上呢?“我”这件“古玩”,实是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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