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教你做减法



微信、微博、抖音、快手、头条、知乎……据相关统计,现在世面上的新媒体平台便有上百个,它们的存在和运营,所指望的即是人们的精力投入,通俗讲,就是你有时间去刷它。这些新媒体平台,多以智能手机为载体。而智能手机仅是当下物质环境中的一个物件。

当下的物质环境,不可谓不丰富。衣食住行都有太多的选择,对应成本当然各不相同,这些都是服务于我们人类的。以佛家的分类法来看,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都有对应的、不同的、丰富的服务,摆在那里以供选择;换句话说,物质文明的发展,也就是外界的色、声、香、味、触、法的发展。

人不可能脱离物质而生活,我们就存在于纷繁复杂的物质世界当中。日常生活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乃至顺逆遭遇,无不牵动人心,而让人陷入混乱之中。

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礼崩乐坏,人心纷乱;庄子在《齐物论》中借南郭子綦之口,提出了“吾丧我”的修养方法,可能也有对治时弊之效。庄子概括了人的三层表现,第一层是物性的我,第二层是角色的我、社会性的我,第三层是成心的我。

一、不为物累见天机


当你刷半天手机感到疲惫不堪时,当你为自己的前途事业感到焦虑时,当你因买不起某个心仪的物件而遗憾时,当你管不住嘴时……不要怀疑,这时候作怪的,就是那个第一层的物性的我。

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身处在这样一个充满机遇又充满危机的花花世界,游走于奢俭之间,我与物纠缠不断,物性的我太容易陷入迷乱了。感官与外界种种一接触,心中便产生感应,由此便有了种种奢求、迷恋、沉浸、畏惧、逃避、纠结。所谓欲壑难填,即使得到一时的满足,心若不定,任由那个物性的我做主,那么种种情绪依然环绕纠缠,令人憔悴。

庄子这里教给我们“吾丧我”的修养方法,就是把物性的我丧掉。如何丧呢?

美国作家梭罗在瓦尔登湖边的树林里修了一个很小很简单的木屋住在里边,过着简朴的生活;尽管梭罗的姐姐和妈妈会经常给他送点食物。中国有位女道长,居住在骊山上极险峻之地,闭关修行;尽管每个月山下的庙里会给她送一些粮食上去。可以看出,这些人“丧”的入手方法,在于做减法,尽可能的减掉它。但人终究不能脱离外界而生活,所以梭罗的姐姐和妈妈要给他送食物,庙里要给女道士送粮食。

要说“丧”的比较有名的,那颜回一定能排得上。孔夫子这样称赞他最得意的弟子:“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食即箪食瓢饮,住即陋巷,不可谓不简。其中还有一个重点:“回也不改其乐在饮食条件与居住环境都如此简陋的处境中,颜回是快乐的。由此而见,真正对物性的我的“丧”,并不会使我们陷入负面情绪。

我们不妨再来看看宋朝宰相吕蒙正,欧阳修《归田录》中记载:“吕文穆公蒙正以宽厚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鉴,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献以求知。其弟伺间从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过碟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复敢言。闻者叹服,以为贤于李卫公远矣。盖寡好而不为物累者,昔贤之所难也。”其大意:吕蒙正做宰相时德行宽厚,深得宋太祖器重。有一同朝官吏,家中藏有一面宝镜,自称此镜能照二百里那么远。这个官吏想通过吕蒙正的弟弟把宝镜献给吕蒙正,以巴结一番,博取赏识。吕蒙正的弟弟便找个机会,有意无意地想吕公提了一下,吕蒙当时听了,笑着说:“我的脸不过碟子大,哪用得着照二百里的镜子呢?”他弟弟看着情况,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听闻此事的人都赞叹钦佩,认为吕蒙正比唐朝时的李靖还要贤良得多。能够寡欲而不被外界物质所拖累的人,以前的贤者也是很难做到的。

现在的贪腐官员,也多有收取古玩字画的喜好,收这种贿赂品,既没有收钱那么难看,同时这种东西还价值不菲,是保值乃至增值的,可以变现;自己还可以欣赏把玩,总之“高雅”很多。古今社会人情,大概差不了多少。吕蒙正在听到有人要送他宝镜这件事时,也是笑了。我们再次看到,真正对物性的我的“丧”,并不会使我们陷入负面情绪。如果在负面情绪中,在纠结之中,纠结这个宝镜我到底要不要收下?那无疑还是物性的我在作怪,还没有达到“丧”。

进一步我们可以看到,真正对物性的我的“丧”,并不一定是离群索居,也不一定是苦行生活,比如身居宰相的吕蒙正。正如林则徐的一副对联中下联所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壁立千仞,不可谓不高,越是身居高位,所肩负的责任便越大,只有“丧”掉物性的我,才能无所牵绊地履行责任。

综上所述,我们能够得出结论,真正的“丧”掉物性的我,并非保持贫穷;真正的“丧”,也并非抛弃,而是解脱,超越。在物欲面前,能够我心有主,不为所动,乐天知命而洒脱自在。

二、敦伦尽分称君子


当我们能够不为物欲所动时,表现出的将是一个什么状态呢?

那就是第二层角色的我、社会性的我。即《中庸》所谓素位而行;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处在什么位置,扮演什么角色,就去努力做好这个位置、这个角色该做的事情,敦伦尽分。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比如对待家庭关系这一方面,儒家尊为圣人的舜便为我们立一个很好的榜样。《史记》中的相关记载是这样的:

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
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
舜,冀州之人也。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

大致意思是:到舜的时候,他们家已经成为平民好几辈了。舜的父亲是个瞎子,母亲死后,父亲又取了一任妻子,生下一个弟弟叫象。舜的父亲很喜欢象,而常想杀掉舜,舜都躲过了。平时舜犯什么小过错,就会受到罪罚。但是舜对待父亲、继母、弟弟始终诚恳恭谨,毫不懈怠。舜耕田、打渔、做陶器、做各种工具器物,还做过买卖。他的父亲、继母、弟弟都想杀掉他,而他始终不违背为子之道、为兄之道。他们想杀掉他的时候,就找不到他;而有事要找他的时候,他又总是在身旁侍候着。

可以看出,舜在面对这样的家庭环境时,不是说父亲要杀他,他就让父亲杀,这叫愚孝;也没有因为父亲失于父道,继母和弟弟行为的失当,他就叛逆家里,而是以智慧去化解邪恶,不失仁义孝慈;他当时是作为一个平民,他便认真地去行使这个位置、这个角色该尽的责任,耕田、打渔、做用具,做买卖。

“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这是一种多么大的智慧。所以,素位而行,敦伦尽分并不是一件简单大意的事情。《论语》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孟子》言“反求诸己。”我们应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通过改变自己,完善自己,进而影响身边人,进而改变环境,改变世界,这一切的起点,都是素位而行。也正因为如此,素位而行的极致,儒家标榜为圣人,为君子。

圣人之道,不离日用伦常。但圣人之道仅仅是日用伦常吗?庄子认为,还应该超越,第二层角色的我、社会性的我也要“丧”。

三、伦分之上离诸相


人在社会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面对父母,扮演的是子女;面对儿子,可能扮演的是父亲或者母亲;面对朋友扮演的是朋友;面对领导扮演的是下属;面对下属扮演的是领导……这么多角色之中,真正的我到底是哪一个呢?好像哪一个也不全是,而跟哪一个都有密切关系。众盲摸象,各执一端,固然不是;纵使摸过全象,对象的了解仍然不是完整的,比如象的脏腑结构,日常习性等,便不是靠摸能够了解的。我们应该在摸全象基础上,追求更深层次的了解。就好像我们要超越日用伦常,丧去“角色的我,社会性的我”,进一步地追寻真谛。

当超越“敦伦尽分”,丧去“角色的我,社会性的我”时,还有第三层的我表现出来,它就是在伦分之上的,成心的我。庄子说:“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这个成心。就是每个人观念和意识心态。

大到社会发展,小到个人成长,这个“成心”在其中可以说是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成心”创造了现状,也局限了现状。

比如人类历史发展到现在的观念积累,统统都在“成心的我”的范畴中。外界的人,事物,统统作为一种相,反馈和呈现给了“成心的我”。一切外在的行动和成就全部愿意一念心动,所以内在的“成心”造就了外在的“现成”,还对这种“现成”有一种固执和封闭的坚持。

我们还需要继续去“丧”他,超越他。那会达到一种什么境界呢?

四、心量广大与物齐


我们通过悟道证道者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相关表述来做一番仰望。《坛经·般若品》中六祖大师开示道:“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诸佛刹土,尽同虚空。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六祖还提到:“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相。日用星辰,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如此恢弘壮阔,广大无边的境界,又岂是凡夫之人所能臆想揣测。但是古人也给我们指明了力所能行的道路。儒家讲,下学而上达,下学即使日用伦常,而下学不断的坚固通透,自有上达之境界。佛家讲,戒定慧,持戒便是其日用伦常,持戒功深,渐而坚固定力,生发智慧。所以,如此恢弘之境界,下手处,古圣先贤们又给我们指到了日用伦常,素位而行,敦伦尽分。

吾丧我,是庄子在《齐物论》中提出的;“吾丧我”的方法修持下去,才能达到“与物等齐”的广阔境界。儒家所谓亲亲而仁民,仁民爱物;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佛教所谓一体同观,无不为我们的生命展示了一个广阔无垠的境界,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回过头来看,那个物性的我,还算得了什么呢?吾辈当勉励修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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